16、暗涌（一）
凌初手里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心中忿忿不已，但他也明白，在霍廷昱叫破小皇帝身份，周围平民饱受惊吓个个伏倒之际，小皇帝就不会再继续呆下去了。
他心里都是这大靖臣民，怎么忍心给他们添麻烦。
只可惜了，那一碗刚刚从锅里捞上来，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冬节丸。
“今日亚岁，春生此夜，朕一时兴起，白龙鱼服与民同乐，并无他意。诸位当重拾旧乐，欢畅今夕，无须多虑。”小皇帝从身上解下一个装满金瓜子的雪色云纹荷包放在桌上，“叨扰店家，朕心有愧，特以一点身外之物赐于此间主人，愿平安喜乐生意兴隆。”
众人头都不敢抬起，只有几个胆大的，敢偷偷瞄上几眼。
但他们只能窥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们从身前走过，半点也看不见之前那位神仙公子的身影。
凌初跟着小皇帝走出店铺，就看到霍廷昱早就令人备好了马车，还把这附近的百姓驱赶了干净：“陛下千金之躯，还是小心为重。”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街市现在却空无一人，帝王的随行车架却早已备在一旁，小皇帝不由眼神一凛，眉间不怒自威：“朕本以为霍将军慎言笃行，却不想也有这般急切之时。”
“陛下说笑了，霍某身为禁军都督，时刻为陛下安危负责，职责所在，还请恕罪。”霍廷昱不软不硬回道。
小皇帝私自出宫，无论如何身为禁军都督的霍廷昱都免不了失责之罪。如果他小心谨慎，悄无声息地将小皇帝带回宫中也就算了，但这般大张旗鼓迎接圣驾回宫，却只会震动朝野，令事情越闹越大。
到时候，霍廷昱自然会被朝臣们口诛笔伐，但陪同小皇帝出宫，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的凌初也讨不到好处。
又或者可以说，霍廷昱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完完全全就是冲着凌初来的。
霍廷昱是奉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疏于宫禁管理的小事就算让郑基石康怎么变着花样弹劾，也不会伤筋动骨，可一手被小皇帝提拔起来的凌初就不一样了。
“看来，霍将军是铁了心想要大闹一场了。”凌初都能想到的事，小皇帝自然看得更清楚，素来淡漠的面容上便显出三分薄怒，“那朕不妨陪霍将军好好看看，看霍将军一番心血到底是否能如愿以偿。”
看来小皇帝是不惜一切也要维护隋阳了，霍廷昱眼中的怒火不由更深。
凌初这时才有了几分后悔，到底是他行事思虑不周，才给小皇帝招惹了麻烦，心里正自责之际，忽然听到小皇帝低声呼唤道：“隋阳。”
“臣在。”凌初连忙应道。
“上车。”小皇帝冷冷的声音自御驾上传来，凌初顾不上霍廷昱阴晦沉郁的脸色，径直也上了车架。
“陛下，是隋阳给您添麻烦了。”见小皇帝端坐车内，之前的轻松愉悦之态已经消失不见，凌初只觉得自己莫名心痛起来。
“今夜之事，与卿无关。”小皇帝神色淡淡，“是朕太放纵自己了。”
“陛下——”凌初急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小皇帝抬手制止凌初的自责之声，冷冷道，“隋阳，你准备好了吗？”
“但凭陛下吩咐。”尽管没有听懂小皇帝话中的深意，凌初也瞬间点头道。
“好。”小皇帝的眸子如一湾深潭，明澈而深邃，“今晚回去，你就写折子认罪，然后乖乖呆在平阳侯府里，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
“是，陛下。”凌初并没多想，就一味答应下来。只是他心里还在担心，万一纵使自己将罪名全部揽下，还有人为难小皇帝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获罪会给小皇帝减轻几分负担，这样，才不至于令他万分自责。
在霍廷昱的刻意宣扬下，小皇帝私自出宫的行为的确引来了轩然大波。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这个禁军都督的失职，全部的纷争反而都集中在了羽林军统领隋阳的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朝野的纷争都落到了隋阳身上，连一些不怎么关注朝政的老臣都被惊动了。于是，关于隋阳的一切都被挖了出来，被吹毛求疵的言官们指手画脚疯狂弹劾。
朝中有点脑子的已经看出来，关于隋阳的一切争议都有人在幕后推动，却不知道幕后推动的人也摸不着头脑。
“不对！”颍川陈氏的宅子里，陈瑜少见地大发雷霆。
他几乎从未生过这般大得气，令书房里的其他人不由惶惶不安，只能小心翼翼请罪道：“大人，属下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
“一群蠢货！我不是已经交待过了点到为止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怪罪隋阳？”陈瑜本来已经将一切就安排好了，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越发严重，半点都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
“我们都是听您的话照做的，没有一点纰漏，实在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一帮家臣内心惶恐人人自危，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这几年眼看小皇帝对凌初的影响越来越大，世家们都一心盘算着如何让凌初可以远离小皇帝。没想到前几日冬至，凌初居然私自带小皇帝出宫，还被霍廷昱给发现了，以崔明望陈瑜为首的世家话事人们不由喜出望外。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操作的当，将凌初从羽林军统领的位置上掀下来还是可以的。
于是陈瑜便授意世家臣属将失职之罪往凌初身上引，就等着小皇帝为了平息众怒将凌初革职。
没想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朝臣们居然死死咬着凌初不放，并且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现在的凌初，早已经不是他计划中要被小皇帝罢官能应付的了，而是要被百官们送去刑部大牢的地步！
这一个个的，连强抢民女当街伤人这样的罪名居然都栽给凌初了，凌初心心念念的小皇帝就这么放任朝臣们这样污蔑他吗？
小皇帝，不对，等等——
暴怒中的陈瑜忽然反应过来：“快去查查，那些大肆污蔑隋阳的折子都是谁上的？”
不一会儿，战战兢兢的臣属们就把结果呈给了陈瑜。
陈瑜皱着眉，一一翻看着。
果然，这些人并不是世家的手笔。
此刻无比清醒和冷静的陈瑜已经明白，这根本就是小皇帝的计谋。
他早知道了世家会因为此事发难凌初，逼着他远离凌初，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
于是世家为了不让凌初这个重要的棋子被百官毁掉，只能主动跳出来，维护凌初名声，为凌初辩解。
而当世家千辛万苦，终于将凌初身上的罪名洗干净，那凌初最早小小的失职之罪又算什么？
好一个小皇帝！
陈瑜心里恨得痒痒，面上更是怒极反笑：我陈璇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败于人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陛下，那就让我们来日方长。
且不说陈璇之的算计全部落了空，凌初也在平阳侯府里惶惶不安地等了半个多月。
一开始他还有些胆战心惊，见朝廷上说什么的都有，心里不由忐忑不安。但随着时间过去，他莫名就有了几分放任自流的底气，可神奇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对他不利的言论也越来越少。
凌初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想到冰雪聪明的小皇帝，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而小皇帝果然没有辜负凌初的信任，一个月后，凌初头上大大小小的全部罪名就已经消失殆尽。凌初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躲了近一个月的风头没有入宫而已，官职爵位连俸禄都不曾变动。
凌初心里庆幸的同时，也在不断自责，说到底，有这番波折都是因他自己而起。若不是他苦苦哀求，小皇帝定不会跟着他胡闹出宫，若不是他行事不够周密，小皇帝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幸好他的陛下英明果断手段高超，才没让别人欺负了去。
凌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平阳侯隋不移一月来辛辛苦苦的劝说被他直接当做了耳旁风，他每天就等着紫微宫来人宣诏，好让自己可以重新回到小皇帝身边。
冬至过后就是腊月，腊月一到，元日也快了。凌初这几年还从来没有和小皇帝分开这么久过，更何况他还因为此事，错过了小皇帝的生辰。幸好他之前借着冬至之际，提前给小皇帝庆贺了生辰，否则定要抱憾终身。他现在就期待自己可以早日入宫，然后和往年一样，可以陪小皇帝在紫微宫里共度除夕之夜。
小皇帝并没有让凌初等太久，尽管年底事务繁忙，但紫微宫的使者还是赶在元日前将凌初带回了紫微宫。
“陛下，辛苦你了。”时隔一月，终于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凌初喉头却一哽，想好的话语半点也说不出来。
小皇帝了然一笑，淡若云烟：“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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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都是这大靖臣民，怎么忍心给他们添麻烦。
只可惜了，那一碗刚刚从锅里捞上来，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冬节丸。
“今日亚岁，春生此夜，朕一时兴起，白龙鱼服与民同乐，并无他意。诸位当重拾旧乐，欢畅今夕，无须多虑。”小皇帝从身上解下一个装满金瓜子的雪色云纹荷包放在桌上，“叨扰店家，朕心有愧，特以一点身外之物赐于此间主人，愿平安喜乐生意兴隆。”
众人头都不敢抬起，只有几个胆大的，敢偷偷瞄上几眼。
但他们只能窥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们从身前走过，半点也看不见之前那位神仙公子的身影。
凌初跟着小皇帝走出店铺，就看到霍廷昱早就令人备好了马车，还把这附近的百姓驱赶了干净：“陛下千金之躯，还是小心为重。”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街市现在却空无一人，帝王的随行车架却早已备在一旁，小皇帝不由眼神一凛，眉间不怒自威：“朕本以为霍将军慎言笃行，却不想也有这般急切之时。”
“陛下说笑了，霍某身为禁军都督，时刻为陛下安危负责，职责所在，还请恕罪。”霍廷昱不软不硬回道。
小皇帝私自出宫，无论如何身为禁军都督的霍廷昱都免不了失责之罪。如果他小心谨慎，悄无声息地将小皇帝带回宫中也就算了，但这般大张旗鼓迎接圣驾回宫，却只会震动朝野，令事情越闹越大。
到时候，霍廷昱自然会被朝臣们口诛笔伐，但陪同小皇帝出宫，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的凌初也讨不到好处。
又或者可以说，霍廷昱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完完全全就是冲着凌初来的。
霍廷昱是奉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疏于宫禁管理的小事就算让郑基石康怎么变着花样弹劾，也不会伤筋动骨，可一手被小皇帝提拔起来的凌初就不一样了。
“看来，霍将军是铁了心想要大闹一场了。”凌初都能想到的事，小皇帝自然看得更清楚，素来淡漠的面容上便显出三分薄怒，“那朕不妨陪霍将军好好看看，看霍将军一番心血到底是否能如愿以偿。”
看来小皇帝是不惜一切也要维护隋阳了，霍廷昱眼中的怒火不由更深。
凌初这时才有了几分后悔，到底是他行事思虑不周，才给小皇帝招惹了麻烦，心里正自责之际，忽然听到小皇帝低声呼唤道：“隋阳。”
“臣在。”凌初连忙应道。
“上车。”小皇帝冷冷的声音自御驾上传来，凌初顾不上霍廷昱阴晦沉郁的脸色，径直也上了车架。
“陛下，是隋阳给您添麻烦了。”见小皇帝端坐车内，之前的轻松愉悦之态已经消失不见，凌初只觉得自己莫名心痛起来。
“今夜之事，与卿无关。”小皇帝神色淡淡，“是朕太放纵自己了。”
“陛下——”凌初急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小皇帝抬手制止凌初的自责之声，冷冷道，“隋阳，你准备好了吗？”
“但凭陛下吩咐。”尽管没有听懂小皇帝话中的深意，凌初也瞬间点头道。
“好。”小皇帝的眸子如一湾深潭，明澈而深邃，“今晚回去，你就写折子认罪，然后乖乖呆在平阳侯府里，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
“是，陛下。”凌初并没多想，就一味答应下来。只是他心里还在担心，万一纵使自己将罪名全部揽下，还有人为难小皇帝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获罪会给小皇帝减轻几分负担，这样，才不至于令他万分自责。
在霍廷昱的刻意宣扬下，小皇帝私自出宫的行为的确引来了轩然大波。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这个禁军都督的失职，全部的纷争反而都集中在了羽林军统领隋阳的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朝野的纷争都落到了隋阳身上，连一些不怎么关注朝政的老臣都被惊动了。于是，关于隋阳的一切都被挖了出来，被吹毛求疵的言官们指手画脚疯狂弹劾。
朝中有点脑子的已经看出来，关于隋阳的一切争议都有人在幕后推动，却不知道幕后推动的人也摸不着头脑。
“不对！”颍川陈氏的宅子里，陈瑜少见地大发雷霆。
他几乎从未生过这般大得气，令书房里的其他人不由惶惶不安，只能小心翼翼请罪道：“大人，属下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
“一群蠢货！我不是已经交待过了点到为止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怪罪隋阳？”陈瑜本来已经将一切就安排好了，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越发严重，半点都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
“我们都是听您的话照做的，没有一点纰漏，实在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一帮家臣内心惶恐人人自危，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这几年眼看小皇帝对凌初的影响越来越大，世家们都一心盘算着如何让凌初可以远离小皇帝。没想到前几日冬至，凌初居然私自带小皇帝出宫，还被霍廷昱给发现了，以崔明望陈瑜为首的世家话事人们不由喜出望外。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操作的当，将凌初从羽林军统领的位置上掀下来还是可以的。
于是陈瑜便授意世家臣属将失职之罪往凌初身上引，就等着小皇帝为了平息众怒将凌初革职。
没想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朝臣们居然死死咬着凌初不放，并且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现在的凌初，早已经不是他计划中要被小皇帝罢官能应付的了，而是要被百官们送去刑部大牢的地步！
这一个个的，连强抢民女当街伤人这样的罪名居然都栽给凌初了，凌初心心念念的小皇帝就这么放任朝臣们这样污蔑他吗？
小皇帝，不对，等等——
暴怒中的陈瑜忽然反应过来：“快去查查，那些大肆污蔑隋阳的折子都是谁上的？”
不一会儿，战战兢兢的臣属们就把结果呈给了陈瑜。
陈瑜皱着眉，一一翻看着。
果然，这些人并不是世家的手笔。
此刻无比清醒和冷静的陈瑜已经明白，这根本就是小皇帝的计谋。
他早知道了世家会因为此事发难凌初，逼着他远离凌初，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
于是世家为了不让凌初这个重要的棋子被百官毁掉，只能主动跳出来，维护凌初名声，为凌初辩解。
而当世家千辛万苦，终于将凌初身上的罪名洗干净，那凌初最早小小的失职之罪又算什么？
好一个小皇帝！
陈瑜心里恨得痒痒，面上更是怒极反笑：我陈璇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败于人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陛下，那就让我们来日方长。
且不说陈璇之的算计全部落了空，凌初也在平阳侯府里惶惶不安地等了半个多月。
一开始他还有些胆战心惊，见朝廷上说什么的都有，心里不由忐忑不安。但随着时间过去，他莫名就有了几分放任自流的底气，可神奇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对他不利的言论也越来越少。
凌初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想到冰雪聪明的小皇帝，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而小皇帝果然没有辜负凌初的信任，一个月后，凌初头上大大小小的全部罪名就已经消失殆尽。凌初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躲了近一个月的风头没有入宫而已，官职爵位连俸禄都不曾变动。
凌初心里庆幸的同时，也在不断自责，说到底，有这番波折都是因他自己而起。若不是他苦苦哀求，小皇帝定不会跟着他胡闹出宫，若不是他行事不够周密，小皇帝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幸好他的陛下英明果断手段高超，才没让别人欺负了去。
凌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平阳侯隋不移一月来辛辛苦苦的劝说被他直接当做了耳旁风，他每天就等着紫微宫来人宣诏，好让自己可以重新回到小皇帝身边。
冬至过后就是腊月，腊月一到，元日也快了。凌初这几年还从来没有和小皇帝分开这么久过，更何况他还因为此事，错过了小皇帝的生辰。幸好他之前借着冬至之际，提前给小皇帝庆贺了生辰，否则定要抱憾终身。他现在就期待自己可以早日入宫，然后和往年一样，可以陪小皇帝在紫微宫里共度除夕之夜。
小皇帝并没有让凌初等太久，尽管年底事务繁忙，但紫微宫的使者还是赶在元日前将凌初带回了紫微宫。
“陛下，辛苦你了。”时隔一月，终于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凌初喉头却一哽，想好的话语半点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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