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冲突_一品代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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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冲突

  沈云殊对梅若坚其实也有点想法,但被许碧这一句话却说得哭笑不得:“让云婷去学倭语?学这个有何用?”

  “哎哟,重点不是学倭语——”重点是让沈云婷见见梅若坚啊。

  “胡闹。”沈云殊却毫不犹豫地把她这个念头否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跑去相看的。”

  许碧硬生生地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身边这个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男人,不是她那个时代的开明哥哥,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还让我去学呢……”

  沈云殊在黑暗之中面露无奈之色:“那你是让我也不许你再去?”说实在的,这确实不合规矩。沈一等人自从上了头一堂课,回来就会悄悄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他,连沈卓都委婉地向他提起过此事,大意就是大少奶奶一个女子,混在男子之中听讲,实在有些不便,若被梅家兄弟发现,岂不尴尬云云。

  其实连沈云殊自己都觉得,不该让许碧跑去的。可当时许碧一听梅家兄弟也要教授倭语,立刻说要去听课,当时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的时候全然是一片兴奋,仿佛丝毫也没有想过他会拒绝似的。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居然没法说出口,最后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倒是这会儿,黑暗之中他看不见那双眼睛,拒绝起来倒是更容易些。

  许碧转了转眼珠:“就是京城里结亲,也有相看的。”这个不全是假话,有些人家在成亲前也会让小儿女见一面的,不过那差不多都是两边长辈已经将亲事定下,只差最后一步了,便是小儿女自己不曾相中,这亲事也是改不了的。

  沈云殊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我真不知情?”就这么明晃晃地哄他?

  “这婚姻大事,必得遵从父母之命,没有由得自己挑捡的!”

  许碧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那若是父母挑选的人脾性不合,成亲之后相互看不顺眼,又当如何?”

  沈云殊皱皱眉:“什么脾性不合?为妇之道,在后宅做好本份之事便是了,男子只要不是糊涂之人,自然会敬重于你。若他做得太过,娘家人是做什么的?”

  许碧简直要气死了:“那若是云婷自己不喜这个男人呢?”

  沈云殊语气便严肃了起来:“这是什么话?”

  许碧脱口而出:“什么话?真话!你们西北养马,要配种的时候还得公马母马彼此看着顺眼呢,难道随便拉一头过来就配不成?配马的时候还知道叫马儿自择,怎么到了成婚,反倒不许女儿家看一眼了!”

  沈云殊呼地坐了起来:“荒唐!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岂有你这样胡闹的?”还扯出什么配马来了,虽说,虽说配种之时确实还要看马儿是否肯交配,但,但人岂能跟马相提并论?

  “我怎么胡闹了?”许碧也坐了起来,“男子娶妻不合心意,还可纳妾,可女子呢?就守着那份儿所谓的敬重,要孝顺公婆,管家理事,还要眼看他左拥右抱,替他养着妾室和庶出子女?”

  “胡说!”沈云殊微微有些动怒了,“这都是哪里来的荒唐言语?许家究竟是怎么教你的?我看,你也不要再去学什么倭语了,好生在屋里反省一下!”

  许碧陡然想到沈家也是有妾的,她刚才的话已经算是说到沈大将军头上了,难怪沈云殊会动怒。

  自打成为了许家二姑娘之后,许碧其实一直没有特别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主要是因为她很快地离开了那个原生家庭,而进入沈家的方式和过程又有点——特殊。

  因为这点特殊,沈云殊其实对她也是特殊的,只不过许碧从来没有意识到而已。不过此时此刻,她算是终于明白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自由的女记者,即使有一天她的身体素质跟从前一样甚至更好,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许碧了。

  “姑娘?”睡在外屋的知雨隐约听见了点声音,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可是有事?”

  许碧咽了口气:“没事,你睡吧。”

  “都进门这么久了,怎么还叫你姑娘?”沈云殊沉着声音道,“明日让她们改过来,若被外人听见,也太没有规矩了。”

  许碧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她既然嫁过来了,知晴知雨也就应该改口叫她少奶奶了。不过她不愿意回答沈云殊的话,而是一头又倒回了枕头上。

  说真的,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想到了香姨娘这个“特殊人物”。

  这个特殊,不是指香姨娘在沈家的特殊地位,而是指她做为“姨娘”这个角色,对许碧的特殊意义——沈家,也是有妾的。

  都说父母的婚姻观念会影响到儿女,那么沈大将军有妾,而且香姨娘于沈云殊又十分亲近,那么几乎可以确定,沈云殊——也不会反对纳妾。

  许碧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从青霜爬床失败之后,她好像一直就没弄明白一个问题——青霜和紫电的失意,其实是因为她们是沈夫人挑出来的,所以沈云殊一直防着她们。他防的是沈夫人的人,而不是两个潜在的通房丫鬟。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长期身在军营,或者紫电和青霜不是沈夫人挑的,又或者根本没有沈夫人这个人而是连氏夫人活着,那他今年二十岁——她许碧嫁进来的时候,他身边应该就已经有人了,就像沈云安现在房里的剪秋一样。

  剪秋的事儿,虽然不曾大张旗鼓,但月例银子一换,满府的下人也就都知道了,自然在许碧面前说过。可就是那会儿,她都没有联想到沈云殊这里,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傻不愣登了。

  沈云殊半天都没有听到许碧的声音,黑暗之中也看不见什么,他停顿片刻,还是轻咳了一声:“你——”待要开口唤她一声,才发现这些日子他总是带点戏谑地称她“大少奶奶”,以至于此刻竟不知该叫什么才好了。

  这么严肃的气氛,再叫大少奶奶自然不合适。可若是叫“许氏”,又未免显得太冷淡了些。毕竟她也是一心为沈云婷着想,便是言语之中有些出格的地方,似乎也不必如此严厉——她年纪还小呢。

  但若是叫“碧儿”,好像又……又有些太过亲切了。现在犯错的是她呢,他是得要教导她才是。

  沈云殊正在为难,便听许碧冷冷地说了一句:“大少爷,若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那连家表妹就不该到江浙来。父母不在,长兄如父,她就该听从兄长的话,乖乖嫁到别人家去做妾!”

  沈云殊一时无语。的确,如果真是咬定了父母之命,连玉翘就根本不该对兄长的安排心生怨怼,以至于千里出逃。

  “这,这怎会相同——”沈云殊噎了片刻,终于想起了反驳的话。连玉笙是为了自己利益把妹子卖去做妾,而他自然会替沈云婷仔细挑选一个门当户对、人品稳重的夫婿,这里头可是有天壤之别。

  许碧不吭声。其实她现在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但她想说的话却又并没有理由说出口,因此只能沉默。

  沈云殊又等了片刻,见许碧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我先走了……你好生想想,今晚的事错在哪里。”到底还是补了最后这一句。

  自从宣城驿救人之后,他觉得许碧与一般女子不同,也就对她格外宽容。可这宽容不该是无限制的,以至于让她如此——没规矩,说起话来无所顾忌,连父亲都指摘了进去。若是再不管束,万一她在外头也这般口无遮拦,却要如何是好?若真是丢了沈府的脸面,沈夫人必会借机发作,到时候她怕就要受罚了。

  许碧听着沈云殊下了床,然后打开窗户翻了出去。窗户重新落下的那声轻轻的嘎吱声让她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就随之而来,既像失望,又像伤心……

  到了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沈云殊。是的,从前的三十多年她都没有恋爱过,所以直到现在,她才能确定,她的确喜欢上了沈云殊,虽然这个过程完全跟她从前想像过的不一样。

  不但是过程与她想像的不同,就连对象,都跟她想的完全不同。

  许碧在黑暗之中苦笑了一下。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份,许二姑娘,已经嫁人了。在她刚刚穿越过来的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归宿。

  只不过,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圆房,已婚的身份就好像还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不可忽视,所以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把沈云殊当成自己的丈夫。更多的倒像是个朋友,或者说,是男朋友。

  然而,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实际的情况是,沈云殊是她的夫君,而这是个小妾合法的时代,并且以沈云殊的身份,纳妾或收通房,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都是正常的。很显然,沈云殊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早晨起来的时候,许碧觉得脑袋有点昏沉。知雨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一抬眼就吃了一惊:“姑娘,这是夜里没歇好?”

  “什么?”许碧有些恹恹地抬起眼睛,随即被知雨捧到眼前的镜子吓了一跳。

  这还是沈夫人当初给她的玻璃镜子,镜子里的人眼睛底下两块青黑,快跟大熊猫一样了,看起来显然是一夜都没睡。

  “姑娘是怎么了?”知雨想起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声音,心里不由更疑惑了,“昨儿夜里,奴婢听见——”她仿佛是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啊。

  “我做了噩梦。”许碧随口敷衍一句,把脸埋进了温热的帕子里。她一夜没睡,但仍旧没有得到答案,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那,姑娘——”知雨才说了半句,许碧就抬起了头,“以后不要叫姑娘了,叫少奶奶。”

  “啊——”知雨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是,是奴婢一直疏忽了。”

  “不单是你,我也疏忽了。”许碧平静地说,“把知晴也叫来,这事儿,以后不能再疏忽了。”

  知晴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许碧示意她把门关上,安安静静地说了自己的决定:“晚上不必再去花园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对谁也不能说出去。”

  这一点知晴十分赞成:“那倭语本就没什么好学的,姑娘——少奶奶跟那些人一起,也确实是不大……”

  许碧自嘲地笑了笑。瞧,就连她的丫鬟,都觉得这举动不合规矩。从前是有沈云殊的允许,她们才不说什么,但现在……

  “一会儿吃过饭,我去给夫人请安。”许碧环视了一下她的屋子,“好久没做针线了,既然不久就要迎二少奶奶进门,我也该做点东西表表心意才是。”

  她这几间屋子,其实不大像个女子的闺房。至少沈云婷的屋子她去过,跟她的就不一样——书籍纸笔也都有,但最显眼的还是放在厢房窗下的一副绣架,上头随时都有未完成的绣品。

  而她这屋子,压根连个针线的影子都不怎么见。事实上,从她穿越过来,她就没动过针线,因为她不会。

  许碧上辈子就只会钉个扣子,或者把绽了缝儿的裙边裤角缝一缝,再往袜子上打个不怎么平整的补丁。就这点手艺,还是她跟着医疗队那段时间学会的,因为那地方可没有什么便利店,能让你随时买到衣服来替换的。

  至于这个时代归于“四德”之中的“女红”,那她是根本不通的。如果不是因为一穿越过来就嫁了,恐怕在这上头她就得露馅儿。

  “哎——”知晴更高兴了,“少奶奶好久都没动针线了,是该做点儿东西。至少,至少也给大少爷做点儿……”那紫电整日躲在屋子里,就是给大少爷做针线呢,这上头怎么能让她专美,少奶奶的针线可不比她差呢。

  许碧再次苦笑:“生那一场病,总觉得连针怎么拿都忘了……”

  知晴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少奶奶只是好些日子没有做针线了而已,只要再拿起来,练练手自然就好了。”以前许二姑娘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做针线,别看才十四岁,那一手针线比许家针线上的丫鬟们都不差了。

  许碧叹口气:“不是——算了,等我先试试吧。”她还有许二姑娘做针线的记忆,但记忆归记忆,真要她上手自己做,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她练字一样,也是断断续续练了这几个月,才算把字写得勉强能看了。

  知晴高高兴兴去准备绣棚针线了。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事呢。少奶奶大半夜的去学什么倭语,那有什么用啊?不如好好给大少爷做点针线,什么中衣啊鞋袜啊,大少爷穿在身上,难道会不念着少奶奶的好处吗?

  沈夫人这些日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见许碧眼睛底下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居然还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夜里没歇好?”

  自打沈云安从西北回来,沈夫人这股子兴奋劲儿就没过去。董家那边,董夫人居然半点都没难为,还递了话来,说是等董藏月及笄就可以嫁过来,若是这样,那也不过就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一想到再有几个月自己的亲儿媳就要进门,沈夫人连许碧都觉得顺眼了——论门第论嫁妆论教养,董藏月可都比这个许家庶女强太多了,到时候她进了门,定然会把许氏压下去。

  香姨娘也在一边伺候,闻言也往许碧脸上看了看,顿时又想起了昨夜看见的背影。这会儿她已经完全能肯定,昨夜那个人定是许碧了,也不知她究竟是去做什么,竟在脸上都带了出来。

  许碧满腹心事,并没有注意到香姨娘的目光,只顺着沈夫人的话道:“大约是茶喝多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那就去歇着吧。”沈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事。”

  香姨娘便向屋门口的百灵招了招手,从她手里拿过绣好的屏风:“夫人,家里这么大喜事,婢妾别的不成,绣了一幅百子闹春的屏风,也是婢妾一点心意。”

  沈夫人瞥了一眼那屏风,虽未展开,但单从最上面露出来的图案来看,就知道十分精致。不过她是绝不会在儿子喜房里用香姨娘的针线,只笑了一笑,便叫红罗接下:“你的针线向来精致,不用看也知道是好的。”

  香姨娘柔声细气地道:“婢妾也只能做做这个了。倒是家里近日来这许多事情,夫人只怕忙不过来,何不让大少奶奶帮忙呢?”

  沈夫人根本不想让许碧插手沈府的中馈,闻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说起这个,我倒记起来了,再过些日子大郎媳妇就及笄了吧?也该圆房了。”

  许碧心里咯噔一跳,把头低了下去。沈夫人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两句,却见沈云安站在门口,一脚刚踏进门里,就那么怔怔地站住了。

  沈夫人心里猛地一紧,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见他果然是在看着许碧,顿时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恼火,却不敢露出半丝痕迹,忙寻个借口把屋里众人都打发了,才沉声道:“安儿!”

  沈云安满心只想着刚才听见的“圆房”二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半晌不见母亲说话,抬起头来才发现沈夫人脸色铁青,不由得心里一紧,道:“母亲是有什么事?”

  “我倒要问你呢!”沈夫人压低声音狠狠说了一句,“你在发什么呆?”

  “我——儿子——”沈云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想要寻个借口出来,脸上就猛然挨了沈夫人一巴掌,打得他怔住了,“母亲?”

  “你方才在看什么!”沈夫人气得发抖。她还以为儿子只是一时糊涂,把剪秋给了他,他身边有了女人,自然就不会那般惦记着许氏,等到董藏月进门,他也就能收心。万没想到,沈云安居然还惦记着许氏,居然听见许氏要跟沈云殊圆房,竟就失了态!这若是被人看出来,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沈云安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挨了母亲的巴掌,捂着脸倒退一步,讷讷不成言。眼看沈夫人气得眼圈都红了,似乎随时就要落下泪来,他也有些心慌:“母亲,我,我只是,我也未曾做过什么……”

  “你还要做什么!”沈夫人气得眼泪双流,“我这里费心费力替你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藏月她哪里不好,你却起这样的糊涂心思?你,你是要气死我吗?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你还活不活?若是你,若是你这样糊涂,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沈云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娘,娘你别这么说,我,我并不敢的……”

  沈夫人扑打着他的肩背:“你跟娘保证,再也不起这等糊涂心思了。不然,不然娘也只有死了。”

  “儿子发誓!”沈云安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儿子绝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的,儿子一定好生跟董家姑娘过日子……”

  看着沈云安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连脸上的掌印都没有遮掩,沈夫人心里还是提得紧紧的。沈云安虽发了誓,可知子莫若母,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根本不曾放下许氏。

  “那个妖精——”沈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庶出的丫头,果然都跟生她们的娘一样,都是些妖精!许氏就仗着那张脸,不但把沈云殊迷得晕头转向,现在还来祸害她儿子了!

  许氏要搅得她儿子屋里不安宁,那她也不会让许氏好过。青霜那丫头没成,是因为沈云殊防着她,不肯要她安排的人。那若是连氏家里的人呢?许氏不是跟连家丫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还到处给她辟谣说她并不克夫?那好啊,就让她跟连家丫头做真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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