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下)_诱爱(师生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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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下)

  顾逢真第二天睡到日上叁竿,醒来后浑身酸痛。她从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差,更不记得昨夜醉酒后发生了什么。大约是闹得那姓李的烦了,直接将她扔回了卧房。

  她看着自己扔了一地的衣服,简直不敢想象昨夜的场景,又不愿去找他对峙,料想他那张刻薄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推开门,却差点一头撞上了李五郎。他铜墙铁壁地站在门前,一脸阴沉地低头看她:

  “醒了?”

  她立刻关上门检查自己是否衣着齐整,才又打开门假笑一声:“昨夜辛苦李公子。”

  他的脸色由青转为红又变青:“什么辛苦?”

  “辛苦公子将我带回来啊,昨夜妾身酒量不济”,她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没给公子添麻烦吧?”

  他偏过头去,装作不在意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天:“算了。”接着他拿出一个东西扔给她:

  “这东西,你还认得么?”

  那是一枚玉佩,她接过立刻变了脸色:“裴郎他?”

  “你那个裴郎,过去数年来,惯常流连于妓馆歌楼,专挑不引人注意女子下手。在他手里的人命,已有不下五条。”他叉手站立,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下说:

  “若不是我……我的故友在长安当差,探听到了消息,你就是第六个。”

  她握着那玉佩久久没说话,像是失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自嘲地冷笑:

  “这就对了。原本还纳罕,怎的那样一个俊俏公子,会瞧上我。”

  李五郎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却游魂似地没有看他,飘出了门外。他一把攥住她手腕:“你要去哪?那个姓裴的竟让你伤心至此吗?你就这般喜欢他?”

  她轻轻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恍如隔世地看了他一眼:

  “还能去哪里,去练剑啊。”

  “你不是……”他眼里复又现出光来。

  “他在长安,我要去。他不在长安,我更要去。”她提着剑走出去,回首看他:“此番错的不是情意,是情意错付了人。他不知道我的好,我自己知道。”

  她自顾自地发奋练起来,李五郎就在廊下,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

  上元节很快就要到了,她练得越发专注,回过神时,才想起已经有许多天未曾见过李五郎。

  夜间她独坐在窗下,点了灯,手中拿了个绣了许多天的小物件,特意听着院门的动静,只有等到他回了,才能安心入睡。等到叁更,才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他却是一身血气地回来,身上没带血,剑尖却淌着血,那腥气在花丛里分外明显,他正从廊外走过来,刻意放缓了脚步,像是怕吵醒她。

  她心里一动,手上的针扎破了皮。她下意识哎呀一声,窗前的脚步就停住,走到她面前。她将窗子打开,两人就隔窗对望,倒像是隔了几年未曾见。

  她不知道自己竟这样想见他。

  “在绣什么?”他视线向下,在她的手上停了停。

  “香囊。”

  他挑挑眉:“竟绣得尚可。是给谁的?”

  “不给谁。这个绣坏了,预备扔了它。”

  “上好蜀绸,扔了未免可惜。”

  “那……给你可好?”

  对话在她这一个突兀问话里僵住,她突然红了脸。对方却一把抢过她手里还没修完的香囊,揣进怀里,低头清了清嗓子:

  ”给了我,便是我的了。”

  她也低头:“这么着急做什么?无人与你抢。”

  此时恰有风吹过,吹灭了灯烛。黑暗中月光洒下来,照着他与他的眼睛。他将她的手拿过去,塞了一件东西在她手里。

  “拿着。”

  “什么?”

  “创药。”他咳了一声:“脸上用的。想上元节灯会比选时,若顾娘子因容貌受苛责,怕是会哭着回来,给李某添麻烦。”

  他的手很暖,握着不放手时,就像是他对她有意一般。顾逢真的心怦怦跳,嘴上却依然倔强:“妾身就算死在长安,也不回来给公子添麻烦。”

  夜风吹过,将他身上的血气与酒气都吹到她鼻端。此时才知道他是醉了。

  ”李某今夜遇到一个故人,喝了些酒,可许你一个愿望。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么,我愿公子从今后平安康健,亦能寻到心爱之人。”

  他眼睛盯着她,将她的手牢牢攥着,挣脱不开。

  “心爱之人?”他又问了她一遍。

  “心爱之人。”她再一次如此回答。

  上元节将至,她如愿以偿,以一曲《破阵》惊动巴州郡守,被选为乐舞部新任教头,去长安朱雀门前,为圣上献舞。

  启程前夜,她盛装打扮,敲开了李五郎的门,发现他也穿戴齐整,与初见他时一样,端方雅正,翩翩君子。

  “李公子,最后一次,可与我同舞《破阵》?”她将佩刀递给他,他伸手接过。

  节拍响起,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月下红衣与白衣交缠,如同云龙风虎,山河寂静,只闻心中鼓声。

  一曲终了,她满头乌发散落,拔下金簪握在手上,抵着他的后颈。两人的姿势与第一次比武一样针锋相对,只是气氛大有不同。

  “近身刺杀,要知晓人的要害在何处。知道了,便能一击必杀。”

  他握着她的腰,指尖在腰间流连。

  “你的要害在何处?”她自觉了解他,却也看不透他。

  “若是你来杀我,我身上便处处是要害。”他抚摸她的脸,眉骨,唇。她没有躲开,只是长睫颤抖。那半张原本布满烧伤疤痕的脸上,伤口已结痂脱落,逐渐显露出她原本海棠花一般的容貌。

  “师父……”

  “我说过,不许叫我师父。”他喉头滚动,手指停在她唇边,却没有继续。

  “长安路途遥远,蜀道艰难,骑我的马去,可日行千里。”

  他放开了她,替她整了整衣襟。

  “我从前与你说,长安人心莫测,堪比修罗地狱,那些话都是骗你的。长安是个好地方,春来有曲江游苑,夜宴桃花,夏末可去山间消夏,佛寺听钟。秋来满城石榴花似火,冬节彻夜燃灯,如同海市蜃楼。八方来朝,万国咸通。在长安,没人会笑话你,你会在长安成名,你的剑舞将名垂史册,万世流芳。”

  说完,他将佩刀扔给她:“从前砍断了你的刀,这把刀赔给你。”

  “这刀有名字么?”她接过,认真看着刀,他认真看着她。

  “点绛唇。”

  月色深沉,门外却响起催促她启程的声音。蜀道艰难,路途遥远,他们要连夜赶赴长安。

  “你呢?你要去哪里?”她最后看他一眼,只见白衣公子朝自己笑着,月下形神潇洒如仙:

  “离开巴州,去心所穷处,目所极处,山之绝顶,海之尽头。”

  顾逢真如愿去了长安,上元灯会时,技惊四座,一舞天下知。

  朱雀门的宫阙上,皇帝在剑舞中潸然泪下,说此女剑舞气势如山,乃是先太宗皇帝所创之《秦王破阵》。曲谱在天宝十四载长安被攻破后失传多年,今又复现于世,是吉兆,遂大赦天下。

  顾逢真被赏赐白金,盛装巡街。万民称颂,感谢她的功德。然而顾逢真在人群中找了无数遍,每一个都不是那个她最想见的人。

  盛宴结束,她回到住所,却收到一个贵客的拜帖,邀请她第二日去某庙中一叙。落款画着一枚她所熟悉的花押:一朵半开的芍药花。

  隔日,她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庙中,见到的却是一个相貌苍老的兵士。他站在灰尘遍布的大殿中央,看她第一眼,就几乎落泪:

  “小娘子,可是顾参军之女,顾逢真?”

  她立刻知道了,这位应当是当年凉王的旧部,父亲的同袍。两人相对垂泪,老将军第二句话即问她:

  “小殿下如何了?”

  “什么小殿下?”她诧异,却见对方脸色变了几变,才慨叹一声:“原来,小殿下竟一直瞒着你。”

  她心里翻腾过千百个念头,还是问出了口:“参军说的可是,李五郎?”

  “是。当年,长安遭难,凉王府大火,你与父亲在凉王府中冒死救出的,是凉王李璿之子,玄宗之孙,李仂。当年为答谢乃父的救命之恩,凉王将手上常年戴着的高昌国玉扳指赐给了顾大人,作为两家结为姻亲的证物。若无战火,你与小殿下,本该是夫妻。”

  她怔怔地抬头看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那小殿下他,现在在何处?”

  “昨夜,小娘子你在御前献舞,小殿下就在这庙里作画,仅一天一夜,便画满脸一壁的天宫伎乐图,又传信于我在此处守着,说有故人之女相认。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始终在一处……”

  说到这里,对方也停住了:“难不成,小殿下他……不好,快与我一同去殿下住处!”

  老人疾步走下台阶时,月光照在佛殿中,恰照亮满室翩然欲飞的壁画。那壁画中央反弹琵琶的美人,轻纱盖住她的半张脸旁,眼睛看着顾逢真,满怀爱意与悲悯。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她与老人骑马狂奔,朝某个命定的方向驰去。月色与风声都被抛在身后,她脑海中全是他的影子。

  李五郎,李仂。

  马停在院门外,宅院里灯光昏黄。她拦下了老人,独自走进了院内。

  一盏盏宫灯亮着,直亮到尽头的一座房门前。她推开,见他就站在书案前作画,画了许多芍药花。

  他抬头看见是她,万千情感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你都知道了?”

  她没有接他的话,却抢先一步夺过他桌上的银壶,摔在地上。红色的大宛葡萄酒流出,如同鲜血。

  “大奉先寺的壁画,我已看了。”

  他终于直视她眼睛,吹灭了红烛。

  “喜欢么?”

  “我曾说,愿你找到心爱之人,你寻到的那个,是不是画中之人?”

  他吻她,眼中落下泪。她也回吻,吻得酸涩。

  “是。”

  她用空出的手捶他肩膀:“不准死,我尚未婚配,你若死了,长安有大把好儿郎等着娶我。”

  “谁敢?”他语气里当真忿忿不平起来,下手重了点,她就咬他。

  “既然不愿将我让给别人,为何躲我?”

  “我是怕。”他抱着她,将她抱到书桌上,画纸哗啦啦洒了一地。

  ”你方才猜得没错,酒里是毒药,却不是要我死,而是假死,同那马嵬坡杨妃一般,逃出长安,皇兄便不会再追查我的下落,但这一步兵行险着,九死一生,我不愿连累你。但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继续吻她,月光摇曳,她就顺手关了窗。

  ”若你不在,我便去山海尽头,也不过是在囚牢之中。”

  后来,夜深人静,她在他怀里描摹他的五官:眉心,眼角,鼻梁上的朱砂痣。半睡半醒之间,他不知怎么,叫起她从前的名字。

  “真真。”

  “嗯?”

  “我是谁?”

  “李五郎。”

  “五郎是谁?”

  “回小殿下,李五郎是顾逢真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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